你的口音,在“拖累”你吗?——聊聊教练圈里,一个被忽视的偏见
大家好,我是薛铁鏻。
又是一个昆明的雨天,窗外的芭蕉叶被打得沙沙作响。我泡了壶茶,坐在窗边,想和大家聊一个“刺耳”却极端重要的话题。
在一次访谈中,我听到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家跨国公司里,有一位资深员工,他在公司工作了20多年,经验、能力、业绩都是C-Suite(高管层)的头号人选。但在最后一步,他被拒绝了。
原因是什么?
——“我们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够‘全球化’。”
这个理由,让我不寒而栗。
它揭开了一个“隐形”的、却极具破坏力的职场“潜规则”:语言和口音偏见 (Linguistic & Accent Bias)。
这让我立刻反思我们自己——作为教练,我们这个以“聆听”为天职的行业,是否也存在这种偏见?
你是否(哪怕是下意识地)更倾向于那个“口齿伶俐、表达流畅”的客户? 你是否(哪怕是无意中)会打断那个“搜肠刮肚、用词缓慢”的非母语客户? 当一个客户因为语言不熟练而显得“不自信”时,我们是把他当成“能力不行”,还是能穿透语言的迷雾,看到他本来的光芒?
这已经不是一个“方法论”的问题了,这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
一、 那个“害羞”的同事,真的“害羞”吗?
在任何一个国际化的团队里,我们总能看到一种“权力动态”: 那些“敢说的、口才好的西方英语使用者”,总被自动视为“领导者”,获得更高的地位。
而另一些人呢?他们明明英语说得很好,但可能只是需要多一点点时间来回应;或者他们的口音,让那些“西方耳朵”听起来有点“费劲”。
于是,他们被“打折”了。
我们给他们贴上标签:“他太害羞了”、“她从不主动发言”。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那位分享者(Heather Hansen)说了一段让我极有共鸣的话:她自己是美国人,但也说丹麦语。她说:“如果你在丹麦语的场合遇见我,你会觉得我是个完全不同的人。我不敢举手,我满脑子想的是‘我该怎么措辞?’‘他们能听懂吗?’‘他们会怎么评判我?’——我担心得要命。”
这太真实了。
当一个人在“非母语”状态下,他所表现出的“犹豫”和“缓慢”,不是因为他“害羞”或“没想法”,而是因为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认知负荷”和“被评判的恐惧”。
而我们,作为“主流语言”的掌控者,却常常意识不到这一点。我们用自己的“快”,碾压了他们的“慢”;用自己的“流畅”,堵住了他们的“深度”。
我们因此错过了多少本该被听到的“金点子”和“好创意”?
二、 停下!别再“修理”那个说话的人
长久以来,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论”是什么?
是“修理”那个说话的人。
我们告诉他:“你需要更自信”、“你的口音得改改”、“你的沟通能力不行”。于是,我们把他送去做“口音纠正”和“演讲培训”。
但我们都搞错了。我们一直在修理“受害者”。
真正需要被“修理”的,是那个“聆听者”——是我们自己。
Heather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观点:我们必须把焦点从“说话的人”身上,转移到“听话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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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在努力去理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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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主动放慢语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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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给出了足够的“等待空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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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主动邀请那些“沉默的”声音加入对话了吗?
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这需要我们从内心深处,去做“觉察”和“探索”。
三、 一个“不静音”的框架:自信、觉察、连接
想创造一个真正“不静音”的环境,光有“自信”是不够的。Heather提出了一个“Unmuted (不静音)”框架,我深以为然,它完美地诠释了“世界观”和“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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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信的沟通 (Confident Communication): 这是“说话者”的技能。是的,你需要练习,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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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觉察的沟通 (Conscious Communication): 这是“聆听者”的修行。你是否具备“文化智能”?你是否在“觉察”你自己的偏见?你是否在“觉察”房间里的权力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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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连接的沟通 (Connected Communication): 这是“环境”的温度。这个团队是否有“心理安全感”?人们是否可以“犯错”?
这个框架最精妙的地方在于:如果一个环境没有“觉察”和“连接”,那么“自信”一文不值。
你可以教会一个人所有的演讲技巧,但如果他身处一个“充满评判”和“不安全”的环境里,他依然会选择“静音”。
这,就是“方法论”的尽头,和“世界观”的开始。
四、 怎样做?“像罗杰·费德勒一样”
那么,在实践中,我们该如何创造这种“连接”和“觉察”呢?
1. 像罗杰·费德勒一样(Be like Roger)
网球天王费德勒,精通五六种语言。有一次,他在赛后被一个记者用了一个英语俚语“Absence makes the heart grow fonder”(久别情更浓)。
费德勒是怎么做的?他没有“假装”听懂,而是坦然地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记者又重复了一遍,费德勒再次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Be like Roger” —— 我们必须在团队中建立一种“心理安全感”,让“我听不懂”这句话,不再是一种“耻辱”,而是一种“邀请”。邀请那个使用“主流语言”的人,承担起“解释清楚”的责任。
2. 扔掉你的“俚语”和“黑话”
我们(尤其是母语者)太喜欢用“俚语”、“习语”和“黑话”了,这让我们显得很“酷”。
比如丹麦语里有句俚语叫“你拥有它,就像鸡蛋里的蛋黄”。(意思是你好得不得了) 但这种话,对于非母语者来说,就是“灾难”。
你的“酷”,成了别人的“墙”。
一个最简单、最有效的“包容性”行为就是:说人话,用最简单、最清晰的语言。 这不是“看不起”对方,这恰恰是最高级别的“尊重”。
结语:AI无法做到的“觉察”与“连接”
在这个AI时代,我们更要思考“人”的价值。
论“翻译”和“纠正口音”,AI无敌。它可以瞬间把你的话用“最全球化”的口音说出来。这属于“自信的沟通” (Confident) 的“方法论”层面。
但是,AI无法做到“觉察”和“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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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无法“觉察”到会议室里,因为某个高管的“口音偏见”,而导致的“集体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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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无法“共情”那个非母语者在发言前,内心的“恐惧”和“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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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更无法“创造”一个让费德勒也敢于说“我听不懂”的、“有温度”的心理安全区。
这种对“隐形偏见”的“觉察”,以及对“心理安全”的“连接”和“构建”——这,才是我们人类教练,在这个时代,最稀缺、也最不可替代的“温度”。
愿我们,都能成为那个“有觉察的聆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