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动力学方法和移情》

心理动力学起源于心理治疗领域，是一种着重研究人类行为、感受和情绪背后更深层心理力量的方法，它尤其关注有意识动机和无意识动机之间的动力关系。
本章将探讨心理动力学的含义，以及如何把这种方法应用于教练领域。我们将研究一些实用的心理动力学工具和相关概念，还将看到 ICF 核心能力模型如何让教练去探索、发现并解决客户真正的问题。

心理动力学的含义

对于心理动力学，我们很难找到一个清晰又不会引起误导的简洁定义。斯赞德（Czander，1993）和谢德勒（Sheder，2010）提供了一个接近完美的定义，即心理动力学取向的心理治疗的本质是探索那些尚未被完全认知的自我，特别是当它们在治疗关系中呈现出来，并可能受到影响时。
这种看待人类心智的方式最早由弗洛伊德提出，后来逐渐发展和进化，在 20 世纪末期形成了一套治疗方法，统称为心理动力学。
心理动力学取向的心理治疗有一个立场，就是来访者提出的问题充其量仅是一个症状，而它通常是用来保护真正的问题的（Czander，1993）。

心理动力学方法的实证基础

一项关于方法论的研究（Shedler，2010）大致发现，心理动力学取向的心理治疗在疗程结束后，效果保持的时间通常很长，而教练的目标与此类似，不是解决表面的症状，不是对教练约谈的依赖，而是让客户拥有长期、可持续的能力，促进独立性的发展。谢德勒的研究概括了一些重要的原则，可以有效应用在以下教练情境中。

容纳性的关系

在与客户的关系中，心理动力学教练会把心理安全感放在第一位，这包括在合约当中明确对内容的保密、约谈的频率与间隔，以及会见的私密性等。然而安全感远不止这些重要却只停留在事务层面的事，教练需要和客户形成一种关系，让客户觉得讨论那些通常不会讨论的话题是安全的，不会受到评判，其脆弱性也不会被利用。简而言之，此类关系需要像一个可靠的容器一样，客户可以倾倒尚未清晰的想法和羞耻的感受，而不必担心教练的反应。

强调自我觉察和自我决定

在心理动力学方法中，客户是引领方向的人，他们的洞见和决心决定了下一步将发生什么。不仅如此，如果他们发展出了自我觉察和自我决定，这些收获将在教练项目结束后的更长时期内依然发生作用（Sandler，2016）。

尊重精神生活深不可测的复杂性

心理动力学教练知道，他们和客户共同参与的这个过程是为了对客户未知的内心世界有更多了解。教练或许可以窥见这个内心世界的一角，但客户的内在永远存在未知的部分。通过保持开放的心态，教练可以引导客户更多地了解自己。

探索情绪和认知

出于习惯、恐惧、羞耻感，以及力图否定感受的重要性和普遍性的文化及个体因素的影响，企业高管很大程度上会把个人情感生活作为隐私保护起来。心理动力学教练知道情感体验能真正触发改变，所以他们会鼓励客户花与探索思想同样多的时间来理解情绪。可以这样说，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暂时被埋起来，终将以更丑陋的方式再次出现。随着客户对触发其行动的感受有更多觉察，他们的感觉可能会发生变化，并看到采取不同反应方式的可能性。

探索回避痛苦想法和感受的意图

为了帮助客户更好地觉察当前不在其意识中的那部分认知，心理动力学教练乐于探索客户回避痛苦想法和感受的意图。如果教练鼓励客户去认知那些他们一直试图回避的想法和感受，他们很可能会到达情绪领悟点，进而产生改变。

专注于此时此地

心理动力学教练对他们与客户之间建立的关系模式（移情与反移情）亦感兴趣，这些模式有可能为客户在职场中面临的一些棘手的人际关系问题提供很好的解释。比如，每次约谈时教练都准时到，而客户总是迟到，这种模式可能在客户的日常生活中也起到了某些作用。或许客户害怕被拒绝，因而把自己放在拒绝别人的位置？或许他们在意自己得不到足够的关注，从而让别人等他们？正是在这种安全和信任的关系中探索此类行为，客户才有可能理解更多自身未知的部分。

重视关系

通过上述工作，心理动力学教练可以在整体人际关系中创造出拥有更大灵活性的可能。这不仅可以使客户意识到他们当前选择的动机和影响，同时有机会在与教练的安全关系中发展出新的人际互动方式。绝大部分企业高管带到教练中的议题或多或少与人际关系有关，这刚好是心理动力学方法强大的优势所在。

盛装舞会问题

盛装舞会问题是探索关系，特别是打开客户意识觉察之外的认知的理想工具（见知识框 21-1）。
知识框 21-1 盛装舞会问题
教练请客户想象他们将和另外一个人共同参加盛装舞会。教练可以询问客户：他们想以什么角色参加？然后进一步探索在舞会中会发生什么，为什么客户选择了那些人物和发生的事件。
在客户思考自己的选择和讲述故事的过程中，会呈现出许多有趣的觉察，关于他们如何看待其他人、如何看待与另外那个人的关系中的自己，以及如何看待这个不断展开的故事。
教练约谈可以为客户在关系认知、如何选择重塑关系或者如何调整行为以取得更好的结果等方面创造觉察。

识别重复出现的模式和议题

心理动力学教练会识别和探索客户在想法、感受、自我概念、关系、行为、经验中重复出现的模式和议题。在某些情况下，客户可能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些模式，但是感到无法改变（比如客户知道与经理建立良好关系的关键，尽管他也努力了，但似乎做不到时），在这种情况下，教练或许可以请客户去探索这个行为模式背后是什么，以及这对他自己以及他与经理之间的关系又意味着什么。在另外的情况下，客户可能并未意识到某些模式的存在，教练便可以帮助他们去认知和理解。

探索梦想生活

在心理动力学的方法中，教练过程的一部分可能包括对客户的希望、期待、梦想和愿景进行探索，可以让客户自由和充分地分享，这有助于进一步探索选择和可能性。这种方法类似教练中的 “奇迹问题”：“如果凡事皆有可能的话会怎样？” 也与博亚特兹的蓄意改变理论（Boyatzis，2008）和 “理想自我” 的发现有共同之处。
综合考虑这些原则，如果我们思考一下，一个人来和教练约谈，他感到困惑或者面临挑战，想要改变，但是话说回来，他又没有发生改变。从一个外部观察员的视角看，客户很可能抗拒改变。即便教练工作一开始很顺利，一切都在朝有益的方向顺利推进，可客户会突然抵抗，并且似乎是在破坏自己的意图。正是在这样的节点上，心理动力学的思考对客户最有用。通过进一步弄清楚自身所有的想法、感受，包括那些超越直接意识之外的部分，客户便可以消除那些阻碍他做出改变的因素。
因此，心理动力学方法可以为客户提供一个非常好的自我发现的机会，并运用这个过程中的觉察来建立理解，触发改变。桑德勒（Sandler，2016）提出，心理动力学方法可以支持教练做到：

深度理解客户，包括那些藏在表层之下的想法和情绪；
与客户建立牢固的合作关系，使其能迅速投入到教练流程中；
促进客户在工作中行为和绩效的明显改善；
帮助客户即使在压力下也能保持高效和娴熟。

教练工作中有用的心理动力学相关概念

我们认为，心理动力学理论中有四个概念是值得关注的，它们与教练情境相关且实用。

投射

投射可以定义为我们在无意中将自己的感受发泄出来，将自己无意识拥有的感受转嫁到其他人身上的倾向，投射通常是一种防御机制。在这种机制里，我们拒绝承认自身拥有的那些无意识的品质和冲动（无论正负），而将其归因于他人，以此对自我进行保护。例如，一个管理者感到自身角色不确定、地位岌岌可危，他会否认自己有这些感受，并将其投射到下属身上，质问和指责下属缺乏自信、决策力或魄力。这对教练来说意味着，教练与客户相处过程中的自身感受为了解客户的内在世界提供了有用的信息，此时教练脑海里的问题是：“哪些是我的，哪些是客户的？”

移情

移情是指我们把自己对过去和 / 或现在重要相关人的感受，转移到能让自己想起这些人的人身上的倾向。举个例子，如果妈妈让我们失望了，我们或许会预期所有女性都会让自己失望。在教练工作中，教练可能会让客户想起他的兄弟姐妹、前老板、朋友，这种共鸣会让客户用对待那个人的方式来与教练进行互动和回应，好像 “把别人的脸装在了我们头上”，这个过程自然会对教练关系产生正面或负面的影响。这种情况也可能发生在客户与其系统中的其他人之间，进而可以映射出客户与其人际网络中其他人的关系。

反移情

反移情是指我们并非出于有意识的留意，而是出于自己产生的感受对移情进行回应的倾向。举个例子，如果客户暗示 “所有人都会离开我”，教练可能会感到为他做任何事情都要完美，并因此焦虑，这表明我们与客户产生了情感纠缠。作为教练来说，我们必须关注自己的反移情，反移情可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信息来源，也可能妨碍我们与客户需要开展的工作。在前面描述的案例中，教练的反移情有可能导致教练试图满足客户的所有要求，而不是挑战他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这个习惯。

平行过程

反移情和无意识情感纠缠的概念，以及双方之间的认同感，也与平行过程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平行过程最早由瑟尔（Searle）在 1955 年提出，它描述了客户可能会（无意识地）在与教练的互动过程中重建或者重现他们面临的议题和挑战，于是，客户带到教练约谈中的问题便会在当次约谈中、在当下时刻表现出来。例如，客户希望在与团队工作时少一些指导，多一些赋能，教练（有可能无意识地）发现自己在教练过程中更多的也是引导或指导客户，超过了为其提供帮助的程度。
在使用心理动力学方法时，教练的角色是支持客户知其未知。乔哈里窗（Johari Window）模型（Luf & Ingham，1955）是一个可以描述这一点的有用工具（见图 21-1）。在心理动力学教练过程中，我们可能会在自己不知道的那一边进行探索，他人知道也可能不知道这些信息。教练引导客户进行探索，揭示并理解那些关于思想和感受的信息，这些信息有助于找到双方在教练关系中共同所做工作的源头。对于盲区的探索，教练的部分角色可能是针对客户模式或议题等方面的一些观察，反馈自己所注意到的，这样做的目的是减少盲区，从而增加 “被公开” 和被知道的信息。这个探索过程也可能会延伸到那些客户事实上已经知道，但对别人隐藏起来的信息区域，出现这种情况时，教练应该寻求与客户建立足够的信任和心理安全感，让他准备好这些信息会被知晓，以推动客户向目标前进。
图 21-1 乔哈里窗

	他人知道	他人不知道
自己知道	公开	隐藏
自己不知道	盲区	未知
另外一种看待盲区的方式可以是区分 “带来的议题” 和 “真正的议题”。当客户说他晚上总是工作到很晚，所以想要改善时间管理时，这仅仅是一个关于在一天中更好地组织工作、授权和优先排序的问题吗？或者客户是否有可能是因为在自己的角色上缺少安全感，缺乏自信，总感觉自己是团队中薄弱的一环，所以熬夜学习或想取得更多成绩？采用心理动力学方法，可以帮助我们揭开真实发生的情况，并找到真正应该去探索的议题。
另外，我们还需要注意，不要陷入所谓的 “确认偏误” 之中，即一种寻找、解读、偏向或者回忆那些可以确认或加强我们个人信念或假设的信息的倾向。因此，自我觉察和自我规范是教练的重要素养，需要持续地提醒和挑战我们自己，此时在脑海中又一次闪现了那个问题：“哪些是我的，哪些是客户的？”

心理动力学方法的原则和 ICF 核心能力模型

心理动力学方法的许多原则在 ICF 核心能力模型中均有所体现，比如：

核心能力 2：体现教练心态
- 承认客户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 对于环境和文化给自己和他人带来的影响保持觉察与开放；
- 利用自我觉察和直觉使客户受益；
- 发展并保持调节自己情绪的能力；
- 为约谈做好思想上和情绪上的准备；
- 必要时寻求外部帮助。
核心能力 3：建立和保持合约
- 与客户合作，就其想通过教练约谈所取得的成果，进行设定或再次确认。
核心能力 4：培养信任和安全感
- 寻求了解客户的背景，其中包括他们的身份、环境、经验、价值观和信念；
- 对客户表示支持、共情和关心；
- 认可并支持客户对于感受、认知、担忧、信念和建议的表达。
核心能力 5：保持同在感
- 对客户保持专注、觉察，有同理心，对客户及时回应；
- 在教练过程中表现出想要了解客户的好奇心；
- 能够适应未知领域的工作；
- 创造或允许沉默、暂停和反思。
核心能力 6：积极聆听
- 当客户言而未尽时，要能够识别并进行探询；
- 关注、认可和探索客户的情绪、精气神转变、非语言暗示以及其他行为；
- 整合客户的用词、语调和肢体语言，以确定其传递信息的全部含义；
- 注意客户在多次约谈中行为和情绪上的倾向，识别其议题和模式。
核心能力 7：唤起觉察
- 向客户提出挑战，以唤起他们的觉察或洞见；
- 询问客户关于其思考方式、价值观、需求、期望和信念的问题；
- 请客户分享更多他们在当下的体验；
- 帮助客户识别影响现在与未来的行为模式、思考模式和情绪模式的因素；
- 不执着于分享可能为客户带来新知识的观察、洞见和感受。
核心能力 8：促进客户成长
- 与客户一起工作，将新的觉察、洞见和收获整合到他们的世界观和行为中。

结语
在本章中，我们探讨了心理动力学在教练过程中的有效应用。心理动力学起源于心理治疗领域，但其原则和概念与教练实践非常相关，它们可以帮助客户揭示和探索关于自身的信息，这对于更有效地工作以达成目标非常有益且必要。我们在本章中描述了什么是心理动力学教练方法，并通过教练合作关系的视角分享了其原则，同时，我们也介绍了一些心理动力学的相关概念，以及这种方法是如何在 ICF 核心能力模型中体现的。
在这里，我们还希望贴上一个 “小心轻放” 的标签，作为教练，我们可以通过对心理动力学这些概念的理解让自己成为一位更高效亦更有资源的教练，但我们不是心理治疗师。正如一位匿名的心理治疗患者说过：“精神分析可能是我做过的最有趣的事情，我极大地理解了自己，但唯一的问题是，我比刚开始咨询的时候更加抑郁了。” 这种方法的目的是帮助揭示那些推动客户向前以达到教练目标的有用信息，对客户进行精神分析并非我们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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